再次與澤蘭小姐見面時，她表現出來的跟當年完全不一樣的姿態。不再是待嫁的溫婉女子，而是精明能幹的商會副會長，這種轉變，光靠聽的完全無法想象出來。澤蘭小姐的真面目是母老虎才對吧……啊啊，對上澤蘭小姐真是頗為讓悠舜頭痛的事，好在並不難受，每次交談都相當充實愉快。

澤蘭小姐的商場標準是雙贏，對她而言理想的利益分攤是五五開，就是人六她四亦沒關系，但七三的生意絕少做，八二是絕對不談。她說，利益不一致、不均衡，合作就永遠都不可能牢靠。她不介意做高風險的生意，但險要冒得值，不必要的險，傻瓜才會去冒。不冒進，她沈默地成為最大的贏家，成為大家都不抗拒合作的商家。

靠著其他方式上位的大商人，歷史上多的是，但懷揣自己一套方式毫不動搖地堅持著的章澤蘭，悠舜知道她也會是其中之一。

這就是澤蘭小姐呢。

跟她合作總是愉快的，因為她會讓人無比安心，知道她甚麽時候不會背叛，知道她在需要的時候會毫不猶豫地背叛，有著最適合現實的判斷，是令人放心的好搭檔。

「但是跟悠舜合作讓我非常不愉快啊。」某日飯後閑聊時，澤蘭小姐一邊給他沏茶，一邊苦笑著說。

悠舜毫無愧疚之心地微笑著說：「那還真是抱歉呢，但就算是不愉快，亦請澤蘭小姐當作是為茶州出一份力吧。」忽悠、忽悠，悠舜亦使出忽悠大法。

心軟的澤蘭小姐有點招架不住，擡手止住他的話，唇邊的苦笑益發深了，「別，悠舜別用這個來說服我，不行就是不行。國家大事、善良美麗之類的，不是說服我的理由。」

「為甚麽？」悠舜壞心眼地繼續為了自己的目的而戳人家的心窩，「澤蘭小姐明明已經在動搖了哦。去年茶州的饑荒又死了數千人啊，真是令人無比哀痛。」

澤蘭小姐瞪了他一眼，「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啊。全商聯是相信著茶州的商機才參與進來的，我代表的正是這種願望，不能夠如此任意行事。」她頓了頓，不知道想起甚麽，驚愕地望著他，「等、等等，你不會亦對凜小姐說過此番話？」

矣？凜嗎？不對哦，這番正氣凜然的話正是凜告訴他的，悠舜還想著都是女性，用女性的話來說服澤蘭小姐可能會更容易呢。

「努力地站在這個位置上，澤蘭小姐不是為了讓自己隨心所欲的嗎？」他可是知道了，澤蘭小姐其實也是個頗為任性的人。不要以為笑瞇瞇的就沒人看得出來哦，明明就個努力賺錢但花錢時一點都不在乎的人呢。

「前提是，我是靠著甚麽才站到這個位置上。」但是澤蘭小姐的清明還是一次都沒讓悠舜攻下過，「作為商人代表，我首先要是商人才使得動這一股力量，我一但忘了自己的位置，就不用再站在這個位置上了。換句話說，我其實沒辦法做到悠舜希望我做的事，因為那是分會副會長所做不到的，亦是單憑章澤蘭沒辦法做到的。章三娘和鄭州尹談的，應是『全商聯黑州分會副會長章三娘』所能做到的範圍內。」一條一條地道來，無比的清明。

難怪上面的人會愈來愈看重這一位。

看來悠舜還是只能乖乖的跟人家正經談生意了，忽悠甚麽的，行不通啊。悠舜有點郁悶，亦有點想笑。

最後，他卻是決定用最溫和的聲音回應澤蘭小姐的話。

「但是，澤蘭小姐，一直都太清醒的話會很累的。」何不順著自己的心意大鬧一場？

悠舜實在是太會戳人心窩了。澤蘭小姐剛才還清明透亮的一雙眼睛，驀地蒙上一層水氣。澤蘭小姐如果想哭的，悠舜袖中有早已備下的帕子可以遞上，但她在楞過後，還是拉起微笑。

「謝謝，悠舜還是這麽溫柔。」已經名聲鶴起的章三娘，神情是未見其面只聞其名之人所不能想象的溫潤，「因為，怕啊。閉起眼睛的話，我怕會摔倒。我可是一個膽小鬼。」她眨眨眼睛，半開玩笑地說：「當然，聽曲喝茶的時候還是稍稍閉上眼睛會更舒服。所以，不介意的話，何不讓我試撫一曲，悠舜也試試看閉上眼睛？」

悠舜失笑，澤蘭小姐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。

雖說是心態上在放假，但實際上茶州的形勢相當險峻，悠舜為了公務已經好幾日都沒休息過了。

除了那麽一、兩刻的逃離繁囂，想讓她不清醒，真是沒門。啊～難搞的人。都是因為，澤蘭小姐和皇毅都是一些很溫柔的人呢，還是單純得很可愛、對這個殘破醜陋的國家發著春秋美夢的大笨蛋。

他的友人，請不要用看夢想的目光來衡量現實，愈是單純的人，就會愈是喘不過氣來的。現實就是現實，和夢想，沾不上邊，明白嗎？

春秋萬代，歷史洪流的壓力不是每一個人都扛得住的，不死心地鼓著氣死命跑到時代的巨輪之下，被命運勒著脖子卻還要死命逃跑，澤蘭、皇毅，你們是笨蛋嗎？

失去傑潼作為休息之所的澤蘭小姐，亦幾乎要死掉了。

一天晚上，悠舜在書房中整理著文件，忽有所感，停了手下的動作擡頭望著窗外的星象，看見代表澤蘭和皇毅的那兩顆星星。澤蘭的星原本要比皇毅那顆弱很多，但最近亦逐漸亮了起來。她果然是要高升了吧？代表文曲的北鬥第四星，與澤蘭和皇毅的星星隱約連成了一線。皇毅好說，但女命文曲，矣，澤蘭小姐的將來看來會變得很有趣啊……悠舜歪著頭，微笑著想起澤蘭小姐對官府案例信手拈來的樣子。聽皇毅說，她亦師承良吏，系出名師。

嘻，文曲於女身上還有點帶著桃花的味道，皇毅要當心了。

那兩顆小星星靠了在一起，獨立而又難以分開，共同倚在銀河之旁隱晦地散發著光芒。這兩個人，終究還是要卷進那道洪流中嗎？真真是，難搞的人呢。

而悠舜那一顆高懸於銀河之上的星星，還是跟他當初離開家鄉下山時一樣，忽明忽暗，等待著屬於他的帝星。

拼了命都要下山去追尋帝星，悠舜何嘗不是一個笨蛋？

數月後，出乎大家的意料，澤蘭小姐和皇毅突破了許許多多的麻煩和理智，走到了一起，愉快地牽起了手，納彩問名一樣不少，規規矩矩地過禮訂婚，突然夢幻到像是他們不是葵皇毅和章澤蘭一樣。澤蘭小姐是喜歡皇毅的，悠舜能看得出來，大家都看得出來，自傑潼走後，惟有在皇毅身邊時她才會笑得如當初一樣開懷。但……發展實在是讓觀眾都太措手不及了。

有著不真實的味道，美麗到猶如琉璃，一敲就碎。

卻沒人忍心去戳破。難得大家都天真一回，不願道破，以為事情就可以如此美好下去。就連晏樹的搗亂，以他這個家夥惡劣到只比悠舜差上一點點的性格而言，亦確實不過是惡作劇罷了，晏樹也沒有真心要拆開皇毅和澤蘭。

因為，皇毅變得很開心呢。

悠舜聽晏樹說，皇毅開心到像個孩子一樣，將據說是澤蘭親手所雕而不知皇毅如何得來的玉佩放在中衣內，從不離身。至於澤蘭小姐，悠舜只看她拿著皇毅來信時柔得如水的神色，就知道不必再問了。對於他們能夠瘋上一次，圍觀的眾人均表示驚訝，旺季大人初聞時都嚇了一大跳。

社會最低層的商和最高層的士結婚，皇毅和澤蘭都瘋了。

但他們連命星都靠在一起了。

星星的軌跡並非輕易被牽動的，彼此的命星靠近就只能證明，章澤蘭和葵皇毅的牽絆絕非小打小鬧。

澤蘭小姐告訴悠舜她已與皇毅訂親的消息時，她臉上的笑容，平靜溫婉，像是只要談起這件事就能夠得到幸福的樣子。

沒辦法潑他們的冷水。

何況是一直希望他們在一起的悠舜？

但恕悠舜直言，星星之間還是有障礙，比他和凜之間的還要多。就如澤蘭小姐所說，她和皇毅都沒辦法就此閉上眼睛，將愛情以外的東西都轉眼不看。

他們，放手了。

真是，大笨蛋！

悠舜和凜定下婚約的那夜，他再次擡頭望星，只見凜的星星像是被甚麽怪手捉住了一樣，以扭曲奇怪的軌跡強行靠到了悠舜身邊。悠舜摸摸後腦勺，難得地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。難道，他的惡劣連星星都被他撼動了嗎？

凜，對不起，他一點都不溫柔，一點都不想放她走呢。

悠舜沒瘋，他只是一如既往地任性而已。他才不是那些乖孩子。

悠舜細看星空，澤蘭和皇毅的星星並沒有因為退婚而遠離，只是兩者光芒愈盛，盛得快要遮去他們之間聯系的軌跡。皇毅的星會盛到這個地步是理所當然的，作為旺季的接班人，作為這個時代頂端的人，他的每個決定都影響著朝廷走向，他的星，自然亦在這個時代中大盛。

但澤蘭小姐呢？既非皇族，亦非名門，澤蘭小姐的星星卻比戩華王的貴妃們都要亮。

幾年後，皇毅晉升為禦史大夫，澤蘭成為了全商聯的副會長，彩雲國亦踏入了上治之年。

澤蘭小姐的星星愈來愈漂亮，是無法被觀星者所忽略的明亮。雖然不是第一個女性官吏，但她卻是第一個女性會長。

當然，天空中最亮的還是紅家大小姐的星星，再來就是明明不及旺季的星亮但偏要擋道的，王的星。這兩顆星都圍繞著紫色的暗芒。

從星空大混亂的大業年，到眾星閃爍的上治夜空。

原來如此。

鄭悠舜的星，比皇毅和澤蘭的還要再亮。動蕩多時的茶州在鄭悠舜和浪燕青將近十年的合作下，終於迎來了新的一頁，茶家當主亦換上了一個溫和善良的年輕人。這個年輕人善良到能夠接納藍龍蓮這樣的存在，亦就不必再擔心茶家了吧？

然後，鄭悠舜見到了那一個王，從他的手上接過了宰相的羽扇。

然後，某日的中午，天空中出現了白虹貫日的不祥之兆。

「是嗎？」跟澤蘭小姐說起白虹貫日的故事時，她側了側頭似在傾聽，但手下沏茶的動作沒有一絲停頓。

「澤蘭小姐不害怕？」戴著其實不怎麽舒服的宰相冠，悠舜歪了一下頭，「有大災難哦。」

「……悠舜不要用這種表情說這種事，」澤蘭小姐煩惱地道，「會被揍的啊。」

「沒關系，想揍我的人太多了，沒關系啦。」

善解人意的澤蘭小姐瞄了一眼悠舜的冠，卻沒多言，「是，是。」她沒好氣地瞪了悠舜一眼，「我不信星象。」

「澤蘭小姐沒學過星相吧？」悠舜其實很懶，懶得甚至連梳頭發都嫌煩，但自他以鄭悠舜的身份出現，他就沒一天不以整齊溫和的形象示人。

「沒學過。」她倒是答得幹脆。

「那為什麽又如此斷言說不信？」

她有點尷尬地說：「其實我只是單純討厭預言一類的東西。好，是我不對，悠舜請說，要是星象能幫上忙的，我亦不會介意用的。」

悠舜笑了一聲，她倒是從來不與人爭強。「章會長，茶州瘟疫事了，你有沒想過之後的事？」

「悠舜是想說，之後還有麻煩事？」

「國家本來就沒有不麻煩的時候，這一點，澤蘭小姐應該早就明白才是。」

「啊，」澤蘭小姐遞給他一杯茶後，煩惱地揉了揉額頭，「也是。」

悠舜也沒再說起過星星的話題。反正，牽動星象的最終還是人呢，澤蘭小姐就算不看星，她亦會明白自己在走的路。

雖然，還是不免迷惘。

「澤蘭小姐，最近有個八卦呢，聽說葵長官跟秀麗小姐在禦史臺玩變裝游戲。」其實晏樹和陸清雅亦有份兒，他們只是想氣一氣在窗外偷窺的黎深而已。皇毅有時候亦挺惡趣味的。

但她始終清明。「紅大人的警覺性太差了，真真是……」她失笑，「玩玩也好，我都希望看見紅大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時候，不過，」澤蘭捧起茶杯，笑瞇瞇地呷了一口，「紅大人最漂亮的地方還是不該在著裝上。」

「這樣說，澤蘭小姐是不滿意葵長官的眼光了？」餵，這可是名稱不怎麽純良的變裝游戲哦！生氣吧、生氣吧！

「嗯，」她不知道想起甚麽，臉上的表情忽然有點暗，唇邊的微笑卻又有一種平日難見的甜美，「眼光太差了。」

是好到不得了才是。澤蘭小姐，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小姐，卻是空被蹉跎了多少的時光。

悠舜還是轉開了話題，不想讓她傷神，「對，禦史臺儲備糧食的監督，果然還是有點眼光太差了，進貨還可以再便宜半成的。」他裝模作樣地嘆一口氣，「沒辦法，就算是葵長官，朝廷中也少有人有從商的經驗啊。」

「這很好啊，」澤蘭小姐又回覆平日溫文的神情，嘴上卻不怎麽溫文，「這才給商人們留下一條活路。葵長官的笑話，也挺難看見的，悠舜可以試試看用這件事去彈劾他。」

啊～澤蘭小姐亦惡趣味了。

悠舜搖頭失笑，「其實說不定是葵長官跟商人私下有交易。要捉葵長官的失誤太難了，還是先算了吧。」他半開玩笑地說：「等真有實證再掀他下來也未遲。」

作為全商聯的代表，澤蘭摸了摸鼻子。就是，悠舜才不相信皇毅和商人的交易會瞞得過她，她當然不會讓甚麽實證留下。

不過是一茶餘說笑的話題罷了。

「澤蘭小姐，這可不行，官商勾結是不容許的，但是為了彩雲國的穩定，只要章會長多交一成的糧食出來，我就不會掀案的。」這當然是說笑的，這麽點糧食，遠遠不達悠舜的期望。

她向悠舜遞來溫度剛剛好的包子，「不行。你怎麽常常給我出難題？」

他們對視一眼，然後噗一聲一起輕笑出聲。

站在門邊守衛的茈靜蘭抽了抽嘴角。這兩位若無其事地邊喝茶、邊談國家大事的氣氛，實在讓他非常不適應。

對，沒錯，不只是鬼才鄭悠舜，就連這個來自黑州的平民商人，也成長到影響這個國家的地步了。

所以，她的星星才會這麽亮眼。

一次又一次地，站到朝堂之上──

澤蘭攏著廣袖，笑道：「糧食，全商聯是沒有的，全商聯只是一個沒有個人財產的交易平臺。」在高官們此起彼落的斥責聲中，她柔弱的嗓音道：「但是作為商人，私人的錢還是有的。民婦力薄，只能夠捐出九成的家財，多給災民一點微弱的幫助。」她出列，向國王跪拜下去「民婦無法與旺季大人等良吏相比，只能略盡微薄心意，但願天佑我王，解除蝗災。」

影響著其他人。

悠舜對星象的理解忽然又深了一層。星星不只軌跡重疊，還會相互影響，而愈會影響別人的星，就愈亮。

其實不亮亦沒關系，依然會有著自己的軌跡。

澤蘭小姐走下了朝堂，但她依然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著。

她的那顆星全然暗了下來。

要終結了嗎？

看看，他就說，澤蘭小姐是個任性到不得了的人。散盡家財這件事只有他和她知道，事先沒有向任何人報備，朝上的友人們都滿臉怒氣的。其實，澤蘭小姐跟他一樣，都是讓人很想揍的類型呢。

所以──悠舜笑瞇瞇地站在王的身邊想──不是一家人，不進一家門，就請澤蘭小姐準備加入他們的旺季大人大家庭吧！凜一定會很高興自己跟澤蘭小姐成為妯娌的呢。

說起來，鳳珠到底是怎麽在一瞬間換上代表怒氣的面具？

任性而又溫柔的澤蘭小姐，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宮殿，被歲月打磨得，即使身無分文仍雍容得讓人心生仰慕。

──悠舜想，如果這個仰慕澤蘭小姐的人不是他的妻子那就更好了。對於丈夫喜歡過的人，凜卻是不討厭，反而很認真地喜歡著澤蘭小姐。凜是真的很帥氣，一點都不似小氣吧唧的悠舜會討厭所有凜的潛在追求者呢。不過，妻子仰慕自己的友人，還真是讓人頭痛啊。

某天的午後聚會中，飛翔難得地有了猶豫不決的事想問悠舜的意見。啊不，用猶豫不決來形容實在是不妥，他是有了決定，只是不知道是否恰當而已。

「如果我請假半年，應該亦沒問題吧？」這位工部尚書先生如是問。

悠舜笑瞇瞇的，剎有介事地道：「沒關系，反正水庫、橋啊這些，沒有就是本來沒有，有了，也總會破掉，因為尚書不在而工部的效率下降，其實也沒甚麽大不了的，請不用擔心。」開玩笑的。

作為宰相，飛翔敢曠工的話他第一個將他踢下去，甚至都不用勞煩皇毅。這個不開玩笑哦。

「……」飛翔的臉色變得很難看，許是被某人嚇到，「那我就先辭職吧！大不了老子再考一次國試。」

笨蛋，官員覆職絕無再考國試之說，拜托他不就好了？飛翔到底在想甚麽想得腦子也當掉了？

悠舜想了想，宛然一笑，「你是想去黑州？」去看望已經從碧州消失了半年的澤蘭小姐。

這個話題一起，大夥兒突然說要一起辭職半年去黑州旅行。

……開、開玩笑的吧？

悠舜捂捂額，「我覺得還是不要去打擾澤蘭小姐為好。」這個時候還能打擾她的，只能是皇毅。

大家靜了下來，沒再說這個話題。唉，真虧澤蘭忍了這麽多年，她早就看商場不爽了。數年一次地瘋上一瘋，澤蘭總是瘋得很爽。惟一不爽快的一次，就是她和皇毅訂婚那一次。轉眼，就又這麽多年過去了。

不去亦沒關系的，反正，澤蘭小姐一定會知道他們的心意。

都是重要的友人。

重要的回憶。

可惜，皇毅這個笨蛋竟然就真的兩年來都沒打擾過澤蘭。笨蛋哦！友人不能打擾的時光，皇毅卻是應該去的，他才是陪著她一輩子的人，跟他們一起湊甚麽熱鬧！

男人，該出手的時候應該出手。

悠舜心懷愧疚，但從來不後悔牽起了柴凜。

好在，悠舜早就想到這一點，早作準備。皇毅和澤蘭之間最麻煩的外因，不就是謀反和商人？謀反沒了，商人也被悠舜給坑沒了，大功告成。最多就是明示、暗示些有適婚女兒的保王派官員趕緊辦喜事，呵呵。唉，他真是勞碌的命格，悠舜好心情地想。

哦呵呵呵呵。

當然是要對自家友人更偏心了，他鄭悠舜從來就不是甚麽大慈大悲的好人。

做了好事，也只是湊巧而已，別誤會他是好人。

真的是別誤會哦。

總是用些奇奇怪怪又迂回曲折的方式來對自家人好，這個聰明的人又犯笨了。不過，沒關系，皇毅和澤蘭一定不會生氣的。

在最後的這一年中，悠舜懸在銀河上方的星星散發著最燦爛的光芒，與此同時逐漸下墜，卻與對岸的澤蘭和皇毅靠近了一點。

都是構成他鄭悠舜存在的重要友人。

──小時候皇毅跟他打架，拳揮得毫不留情，卻一次都沒用過腿上的招式，跟他倒在地上就亂打一通。

──很清明的澤蘭小姐，一次都沒說過壞心眼的悠舜是自私鬼。

都是何等溫柔的人，緣何披上這麽不討好的外衣？

悠舜當然知道姻緣是勉強不來的，但最後的一步，總得讓當事人自己來。

最後的一次見面，澤蘭告訴他，她不是這個世界的原居民。

怪不得呢，原來從一開始就不是小朋友。只有大人才會對踏進別人的世界這麽不安。一生中的摯友，大多是年少時所認識的，至少是在真心未泯的時候。但澤蘭最終還是在已經不小的時候交到了朋友，皇毅也找到了真正愛的人，這就證明，大家都還有一顆赤子之心？

心臟一日在跳動，這顆心就不會消失，只是不知道自己甚麽時候才會記起來要給它擦擦灰，讓真心露出來而已。

那他呢？

他鄭悠舜呢？

他姬悠舜呢？

那一日，天空中最閃亮的星星，那比紅秀麗和王都一瞬間要更閃亮的星星，如流星般墜落。

結束了鄭悠舜的時代。

悠舜再有意識時，他已經是一只鬼了。還未等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的狀態，他就看見了哭泣的王。

不要哭啊，他的王。

然後他看見紅秀麗拍了拍王的背，王抱著她大哭起來。

悠舜眼前一花，看見了正在哭泣的旺季。

唉，不要哭啊，養父大人都老大不小了，卻還是個容易落淚的人。啊，所以，旺季才不討厭愛哭的劉輝？

然後他看見沒心沒肺的晏樹在給旺季說笑話。

悠舜的眼前又一花，看見了哭泣的友人們。

怎麽？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夥人到底在他的喪禮上做了甚麽哦。好在屍骨會腐爛，不必擔心有人看見他臉上被筆畫了個花臉的丟臉模樣，沒給他蓋上熊貓面具那還真是謝天謝地。

已經好好的送別過了，就不必再送，不必哭了。

在大家為悠舜而哭的時候，悠舜壞心眼地、滿足地笑了，然後看著友人們慢慢擦幹了眼淚。

又是一暈，悠舜回過神來時，看見伏在皇毅身上哭泣的澤蘭。澤蘭會在誰的面前哭，真是少見呢。雖然，她看來就是個很愛哭、很易受傷的柔弱小姐，但就是她背負了那顆又再次亮起來的星星，就是她會在宰相犯蠢的時候狠狠地打他的後腦勺。

皇毅緊緊地抱著澤蘭，就算自己的眼眶都泛著紅，他仍執著地抱著澤蘭，定要澤蘭在他的面前哭。

做對了。

千萬不要再放手了，他的兩位友人。

悠舜知道澤蘭和皇毅婚後仍有不少心結，這從他們二人的神態中很容易看出來，但是，現在這樣的話，悠舜也知道他們總會有放下心結的一天。

一定可以的。

眼前再一花，悠舜看見了在熟悉的房中抱著女兒哭泣的凜。

不要哭啊，他的妻子。

悠舜想伸手去擦凜的臉，半透明的手卻是穿了過去。凜顫了一下，起了雞皮疙瘩。

……悠舜心虛地摸摸自己的頭。他不會嚇著凜了吧？他現在可是鬼。

但是，他依然愛著她。

「凜，我愛你。」

凜聽不見。

但悠舜還是微笑著這樣說。

忽然，明明甚麽都聽不見的凜輕聲說：「我愛你呢，相公。」滿布淚痕的臉頰揚起了一個如花般的微笑。

悠舜像是個得了糖的孩子一樣，很開心地笑起來。

求求她，不要忘記他，卻請一定要幸福起來。

這樣想是不是太自私了呢？

悠舜飄到女兒面前，只見丫頭揚著小手伸向他。她能看得見？女兒跟他一樣綠色的眼珠子，望著他。悠舜想了想，朝女兒做了個鬼臉。

……將她嚇哭了，哈哈哈哈。

他靜靜地坐在凜的身邊，看她哭，看她笑，看她手忙腳亂地哄女兒。他一直看著妻子，直至第八天的太陽升起、他消散之時。

結束了，算無遺策的鄭大人。

那一顆星星，消散在銀河之中。

卻又沒結束，那幾顆跟他關系密切的星星依然在繁星中閃爍著。

但就算是到了大家都已經消失的時候，天上那條銀色的河流仍舊在緩緩流動，帶著那些已然消散卻真實地存在過的痕跡，通向沒人知道盡頭的天際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